八月暑气氤氲一片,像婴儿浅浅的微鼾。伸手戳破江流匆匆水纹,迷离的倒影中,老李看见自己早已苍老的脸。片刻怔然,若湍急岁月从眼前流走。
“啪!”小孩子光着脚丫踩进一臂深水,水花湿了老李裤脚。暑气摧人,小城居民在烈日将沉之时窃一抹江水的凉意。这里是岷江河岸,新建一年的跨江大桥气势如虹,从山丘跃过江水抵达小城堤坝。桥梁宏伟、宽广,衬得堤坝下鹅卵石滩边戏水的人群如同熙熙攘攘的蚂蚁。
老李妻子提着湿淋淋的拖鞋上岸走到老李身旁,“这大桥可气派,以前都坐船过江,一趟得小半个小时,现在汽车串珠子似的来去。”老李笑了一声,穆然间仿佛几十年前井架林立,船只穿梭不息的日子浮现眼前。
小城说起来也是一个千年盐城,用杉木和篾条麻索经过特殊工艺手工捆扎制成的天车密密麻麻,顶天立地,经工人的肩膀将盐卤从幽深的地层提取出来,制成盐用船只运向四面八方。
老李做盐工十年,那时城中河上是木制浮桥,桥浮于水面而不沉,用以工人过江运盐。朝朝暮暮,老李头与其他工人用船推着汲取的盐来来往往运输,江水泡着运盐人的半截身体。日光与月光撒下的地方都留下了他们的脚印。深重的脚印,印着盐卤与汗水的咸,撑起一个个小城的家庭。八十年代,盐业衰落,采矿兴起,汛期后被淹没的浮桥再无人问津。
老李娶妻生子之间,从盐工到矿工再到新能源厂里的职工,岁月在小城大刀阔斧地改造,旧时盐井退出了历史,楼厦拔地而起,老旧的戏台失去了热闹,旧日的船来船往消失不见。老李的儿子后来没有留在小城,离开家去了向往的新世界。儿子离家那天老李和妻子都来送,站在江边,看着江面的船逐渐变成一个渺小的点,老李突然觉得有些东西也一并离他远去。
“走了老头子,天快黑了。”妻子穿上拖鞋招呼老李回家。人群逐渐散了,江边又变得清冷。起身,他回头望了一眼跨江大桥,沉寂却又跃跃欲试。
老李说不上心头滋味,时间匆匆流走,新崭崭的的大桥和垂垂暮年的自己,好像人们已经踏上那伟岸的混凝土钢架制成的桥梁走向了明丽未来,只有岁月冲刷下的自己和木石捆绑的浮桥留在了过去。然而后人总会代替前人前进,一代人自有一代人追寻的光芒,前途灿烂,便是正途。
“诶,走吧”老李回身追上妻子。大桥映着夕阳的光,望着远去或者靠近的人,好似,正在倾听这小城心事。